阴阳——一位法律人的2022年回望与2023年乱想

琴翼雪

2022年最后一个月，防疫政策调整让我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不同于以往几年，今年我们很多人选择了在家“养生”跨年。

今天推送的这篇文章，正是由汉高集团总法沈悦志先生撰写于2022和2023的跨年之际，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总法，他常常领着我们从总法视角读法律、看人生、观世界。

那么作为一个优秀的总法，沈老师在2022年有什么样的感悟？对2023年他又可以给我们提供哪些启发？让我们一起来阅读今天的这篇文章吧。
在疫情防控政策逐步全面放开之前，笔者原以为疫情防控会持续到明春乃至更晚，然忽如一夜大风起，短短几周之内，疫情防控逐一全面放开，成了年末的一个小“竟然”。伴随着疫情防控的全面放开，笔者亦和身边的诸多同仁朋友一样，由阴到阳，阴阳跨界，些许折腾，些许疲累。感喟之余，回望2022年，却是一个许多“居然”与“竟然”杂陈的一年；看向2023年，是三年大疫之后的稍许舒缓还是三年的过山车生活延续？思之所及，笔之所至，权作一种个人辞旧迎新的一种纪念。

1崩离

纵观大疫三年，对于这个世界最大最深远的影响之一，就是疫情之前全球商业共同体比较习惯亦比较稳定可预期但仍然脆弱的国际政经秩序与全球化商业活动规则被逐一撕裂或摧毁，且未有新规则予以取代（某种程度上，新规则就是没有规则）。而这一切，又由于全球气候变暖、俄乌战争、地缘政治角力而变本加厉，雪上加霜。曾经于一定程度上公认的规则与管理已如北极的冰川，分化崩离，飘移而去，最终化为无形。各国亦基于意识形态、国内政经形势及地缘政治因素纷纷“择群而栖”，以邻为壑，相互攻讦，从不停歇。怎一个乱字了得？


在此大背景下，中国商业公司法律合规部面对的执业外部环境变得空前峻急，挑战巨大。首先就是合规规则的多样化与各种合规规则之间的张力（Tension）。既然“以邻为壑”，那么利用国内立法权与不无争议的长臂管辖尽可能维护本法域的利益，遏制其它异法域的管辖，便成为惯用套路。由此，作为合规遵从主体的全球化运营的各商业公司，其所需遵从的合规规则数量急剧增大。而更挑战的是，许多法域的合规规则，例如制裁与进出口管制等，是直接抵触的，从而导致相关商业公司面临双重合规的吊诡与挑战。



其次，商业公司的商业交易与日常法律合规工作中的地缘政治因素与必需考量因素显著增加。试举一例，笔者的一位法总朋友在中国有个绿地投资项目，经过十个月的辛苦谈判博弈，终于走到了将要签署投资协议的阶段。鉴于国际地缘政治压力的实际案例，破天荒地，总部坚持要求于投资协议里空前强化不可抗力（Force Majeure）与重大不利变更（Material Adverse Change）条款。由于是谈判的最终阶段，这样的FLP(Famous Last Point)又具有高度敏感性，法总朋友只能分别与总部或中国当地地方政府之前日夜进行斡旋谈判，最终费了无数周折，才终于将相关不可抗力条款与重大不利变更条款以各方均可以妥协接受的方式嵌入到投资协议之中。此次交易差点就因为前述FLP而胎死腹中，功亏一篑。无独有偶，坊间不时也会听说其他公司于中国的投资项目或交易因为各种非交易因素而暂时搁置，其间复杂考量与无奈结果皆令人叹息。可以预见，在前述崩离大背景下，类似的案例还会继续出现。这对于中国商业公司法律合规部的总体视野、判断力与协调博弈能力都提出了空前挑战，不可回避。

2 病体

疫情延续三年，除了罹难的患者与遭受巨大冲击的公共卫生医疗系统外，遭受附带损害（Collateral Damages）最大的便是经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经济是受新冠病毒戕害最大的非人类主体。由于疫情隔离封控所导致的全球供应链梗阻、断裂、市场动荡从而导致并购交易中目标公司价值缩水以致交割困难乃至不能，已非鲜见。

笔者的另一位法总朋友于2022年就遇到一家目标公司，辛苦勾搭一年多，完成了尽职调查，谈妥了交易条款与条件，交易文本最终定稿，但就在潜在买方对目标公司的最新经营业绩看最后一眼(Taking the last look)时，由于魔都2022年上半年封控导致位于长三角地区的目标公司物流受阻，对客户无法交货实现销售额，导致目标公司的营业额与利润骤降，最终潜在买方忍痛割爱，只能将此交易暂时搁置。一朝心血因为非自身的原因付诸东流，怎一个懊丧了得？最终决定作出的那个晚上，笔者的法总朋友关了电脑与手机，闷闷地喝了一整支威士忌，抽了一夜地雪茄。



看向2023年，无论是商业公司法律合规部进行的潜在交易工作，还是日常法律合规风险管控工作，都需要代入经济这个因疫情而羸弱的病体因素进行考察，并结合其它因素予以统筹谋划。

举例而言，在潜在并购交易中，如何透过潜在目标公司当下的不理想经营业绩，参知以疫情前的不错经营业绩，分析得出目标公司的中长期发展趋势，从而睿智且富于战略眼光地作出是否交易的决定；又如何逢低抄底，抓住市场下行周期，购获优质资产与团队，这些均为考验包括法律合规部在内的整个交易核心团队的商业洞察力与领导力的绝佳时刻。

在笔者看来，就日常法律合规风险管控工作而言，针对资信一般的高风险客户，如何通过担保手段增强高风险客户的履约能力与担保，便是2023年工作的重中之重。

3 奇葩

回溯至疫情肇始的2020年初，笔者当时就对全世界是否能够协力应对新冠这一全人类生命健康共同威胁有深深怀疑，究其缘由，在于即便以笔者极其有限眼力所及，民粹主义、地缘政治强人、集权专制等等各种奇葩均刚愎自用，大行其道。所谓全球化与协作的胸襟、情怀与担当，均尚付阙如。三年下来，果然如此，最终致使新冠对全人类的戕害得以成倍增加。

新冠应该已经消灭部分奇葩，然奇葩群体如过江之鲫，数量巨大，难以涤尽荡清。2023年的日子里，致力于全球化的中国法律合规部仍需与此类群体共存博弈，如何共存便是考验吾等中国法律合规人生活处事智慧的课题。就笔者有限经验而言，少听少看奇葩，首先可以确保自我内心的相关平和；其次，沉浸式多研读法律实务经典（特别是英文原版），多磨练自身实务技巧，一则可以忘记窗外脑残们的无聊，二则可以为未来做些必要的准备。

4 孤勇

行文至此，笔者不禁想到，当年自己进入法学院学习国际经济法并从事实务工作至今，也算是端了二十余年的全球化饭碗。其间鲜衣怒马，谈很酷的deal，处理很棘手的案子，真所谓黄金时代。至今回想起来，仍然非常美好。然过去数年，笔者无比习惯的全球化工作逐渐成为一种孤勇，身边杂音纷杂，许多时候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极端时候，笔者很想爆粗口，在夜静时分异常无奈，更因为这种无奈而异常疲累，是那种侵入内心的疲累与无力感。

每逢此等时分，笔者最大的慰籍便是细细翻阅那一本本的涉外法律实务著述，特别是那些英文原本著述以及LexisNexis那些浩如烟海又精彩纷呈的实务工作数据库。人生于世，并非你我心甘于孤勇者，然既然孤勇已为宿命，何不就此安心，继续低头咬牙向前，独自跋涉那条小径。路边依然既有雏菊，亦有沁入心脾的知性阳光。

5 星光

时间线拉长到疫情之前，去全球化已然甚嚣尘上，而新冠无疑是进一步推动去全球化的巨大推手之一，那么全球化还会回来么？

如果把考察的时间维度拉得足够长，则不难发现，全球化总体而言仍然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极大地刺激了全球经济总量的增长，虽然其间也伴随着贫富悬殊加大、全球生态环境恶化等弊端，但如果把这些弊端归咎于全球化，肯定是偏颇与狭隘。经济问题的实质在于低成本高效地交换与交易，其弊端只能是在发展中利用全球社会经济协作机制例如世界贸易组织与各国协调妥协来逐步解决。从此角度，全球化无错且应坚持。

看向2023年，希冀随着各国逐步放开，全球商业共同体成员能够走起来，动起来，交易起来，方能为已然岌岌可危的全球化进程拉几缕星光，照亮前方崎岖之路，回归人类社会与经济生活的本源。

于此，恭祝各位朋友2023年健康、精进、顺遂！





编辑推荐

本文作者沈悦志先生的新书《法总工作手册:公司法律合规的三十六计》已经出版。作者将孤勇者的理性思考、实战经验和对生态圈高质量发展的热切期望都毫无保留地融合在这本书中。这本书，也可能成为您的星光。

作者介绍


沈悦志

法嘉导师
德国汉高集团
北亚区(大中华区、韩国及日本)总法律顾问
德国汉高集团大中华区执行委员会委员

资深总法律顾问，拥有逾二十年的跨国公司法律事务管理经验，任职德国汉高集团至今已逾十四年，期间带领团队处理了数目众多且纷繁复杂的跨境或国内公司重组、业务剥离、并购、劳动、反垄断、税务、海关、争议解决、政府事务、合规及公司治理等法律事务或项目，并于2015年被ALB评选为首届中国最佳总法律顾问之一; 此后于2018年与2019年被钱伯斯评为“大中华区最具影响力的总法律顾问（25位）并多年连续入选Legal 500 GC Power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