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转琴棋书画，为何高手在民间

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抱歉，我5、6月都不在余姚，我跟着养蜂人一起追随花期，要在山中行走半年。我想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看看我的人生还有没有另一种可能。”电话里陈慧这样和记者说。
46岁的陈慧，在宁波余姚的梁弄菜场摆摊17年，出版了两本散文集，被当地人称为“菜场作家”。每天清晨，她是推着小车卖杂货的流动摊贩，嗓门大，和谁都能热情地聊上两句。而到了下午，她则是在电脑前自由创作、用文字化解生活中不如意的作家。2021年，陈慧的第二本书《世间的小儿女》入选浙江好书榜，她也凭借着“双面人生”一举登上热搜。
现在她暂时放下了赖以生存的小摊，进了山，这次采风不仅是为新书寻找灵感，更是陈慧为自己的人生寻找新的可能。

陈慧跟着养蜂人去采风
玩转琴棋书画，民间有高手。他们可能是我们的邻居，或者是普通退休老人、农民，除了本行外，都有一身诗意的长衫：如诸暨的“水果店诗人”赵杰，和老婆一起守着小店，6年间写下300多首诗；温岭瓦林村71岁草根画家陈正法自学绘画，耗时两个月绘制7.5米长卷《瓦林旧梦》农村生产生活面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浙江作为文化大省，一直以来人文荟萃、科教发达在历史上涌现的文化名人灿若星河，而到了万物互联的时代，“籍籍无名”的小人物通过互联网不断发光发热。
都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临海回浦中学男篮5月14日战胜清华附中夺得全国冠军，受到家乡人民倾巢出动的欢迎。在浙江，诸如此类的“逆袭”不胜枚举，浙江为何有孕育高手在民间的土壤？这些业余文化人是如何兼顾物质和精神的共富的？政府是无为而治还是顺势有为？记者对此进行了专访。
热爱能抵岁月漫长
文化是一定经济发展基础上的文化，浙江是经济强省，高水平的经济基础是文化在民间蓬勃兴盛的温床，百姓不再为了生计疲于奔命，转而开始追求自己的爱好，热爱成了第一驱动力。
5月下旬，记者走进金华婺城区雅贩镇新时代文明实践所，见到了中气十足的民间书法家朱有成，他家有个小加工作坊，和儿子一起生产“朱记馒头”，主要供应单位，按需生产，远近有名。老朱1959年出生，一直务农，年轻时也零星干过仓库保管员，开过小货车，种过樟树桂花树等苗木，30多岁开始在家练书法玩，还给村附近的寺庙题过庙门——是那种爬上高高的梯子，用油漆刷写的字，书法家没有他力气大，村里人没有他写字好。慢慢地，村里过年、办红白事的，都找他写字，客气一点的乡亲，送点土特产，塞个小红包，他体味到了受人尊重、被需要的快乐。

朱有成在自家馒头作坊里

朱有成向记者展示他刚完成的书法习作
从2017年开始，镇里专门为他辟了一间双善文化艺术策划工作室，让他带乡亲习字，做文化志愿者，头脑活络的老朱特意注册了商标，这些年哪里有需要书画提供的，都少不了他的“行草”：“写字要有艺术美感，但也要有人看得懂，你看这幅我刚写的行草如何？”
老朱面色红润、心情舒畅，享受着当下。
记者了解到，除了老朱这样土生土长的艺术爱好者，很多民间高手是通过非遗传承人的各级申报评选发现的。杨小燕是台州狮子帽制作技艺的第4代传人。她用自己的巧手，让这门濒临失传的民间手工技艺，被更多人看到、学习。杨小燕坦言一开始是因为公公和丈夫的劝说才开始和奶奶学习怎么做狮子帽的，后来渐渐有了一种责任感，不想让这项技艺失传。在采访过程中，杨小燕特别感谢了近几年台州市对于非遗技艺传承、保护的支持：“市里和区里经常举办非遗技艺相关的活动，像集市和摆摊。还把我们好多非遗传承人都聚集到了一起，打造章安非遗一条街，又有特色，对我们又是一份经济收入。我觉得最有意义的是非遗文化进农村文化礼堂、进学校教学活动，更多的人知道了我们的非遗技艺，并且上手实践。”杨小燕说她正是在这样丰富的活动中慢慢有了传承狮子帽技艺的使命感。
杨小燕告诉记者，今年她打算尝试做两件事，一是继续复刻从前老的工艺，二是尝试开发一些有狮子帽元素但更接近生活的日用品。
一座城市的支撑力量
5月14日回浦中学篮球全国夺冠当晚，临海市委、市政府马上发布了贺信，时隔一天就准备好了花车巡游，展现了回浦中学球队背后，一座城市的支撑力量。
许多人惊喜：小县城怎么走出了“灌篮高手”。其实谁都不会随随便便成功，要靠天时地利人和。百年前，回浦奠基人、近代民主革命家陆翰文在立校之初就确定了体育强校的理念。1982年，回浦中学重新组建篮球队。为了发展校园篮球，学校就开始和企业合作举办比赛，20世纪90年代从省外引进球员，2000年后请来专业篮球教练执教。自2012年以来，回浦中学几乎每年都杀入全国四强，并屡次冲击总冠军。2017年，被国家体育总局授予“全国篮球高水平后备人才基地”称号。
荣耀不是凭空而来，而是长久布局的厚积薄发。记者在走访一些民间高手时也发现，浙江民间涌现的各类人才，背后都有浓厚的社会氛围和政府的统筹布局。
在金华白龙桥的紫阳漆画馆，记者见到了2016年就获得了金华首届“八婺工匠”称号的婺城中国漆画传承人倪建新。自18岁时初学漆画，年复一年，这坛大漆已伴着倪建新走过了50个年头。“既然下决心要做一件事，就要坚持一辈子，把它越做越好。”老匠人的言语很实在。

倪建新向记者介绍他的得意之作《包拯图》，把漆画与浮雕艺术相结合
一幅漆画可大如屏风，可小如扇面，从一遍又一遍地打底，到几番费思量的轮廓设计，再到一次又一次的调色配比，一个个局部落笔的把握，一层覆盖一层的铺陈描画，各色人物花鸟都很生动，倪建新总要忙活半月有余。“做一个物件，就要想着人家能用一辈子，哪能不精益求精呢。”倪建新说。

一晃五十载，倪建新带出徒弟七八十人，成为婺城区漆画非遗传承人，还创办了漆画传承基地“紫阳漆画馆”，启动公益创投项目“漆画进校园”，如今，又走进莘畈乡，以大漆墙画助推基层廉政文化建设。
陪同我们采访的婺城区委宣传部的陈力和我们说，倪老师越老越忙，外头请他的机构太多，除了老匠人的坚持不懈，还有有关部门对手艺人的倾力扶持：“20世纪九十年代末，工业经济蓬勃发展，红火的漆画礼俗不再，倪老师也经历过门庭冷落。2013年授予他非遗传承人的金字招牌后，唤醒了公众对老手艺的追捧和尊重，担任了多所院校、社会机构的漆画指导老师，他在花甲之年迎来了属于所有工匠的好时代。”
的确，老倪近5年来获得的荣誉都是政府给予各项扶持后给的，2016-2017年他获金华市民政局社区公益创投二届的项目实施人，2020年获区民政局公益创投桃源社区国画培训项目实施人，2020年获区总工会“首批劳模工匠创新工作室”的授牌，2021年获省文艺家协会会员称号，享受每年1万元的专家津贴。
老倪笑着对记者说：“没想到画了一辈子农民画，老了还当上专家，拿钱。”
陈慧所在的余姚市在挖掘草根作家，打造“文献名邦”的城市文化品牌上，有自己的一套丰富经验，涌现出余芳华、符利群、谢建龙等一批扎根基层、鲜活生活的草根作家群。
“宣传部主要负责文化文艺人才的培养和从制度层面引导本土的草根作家向国家级的杂志、会议、论坛靠拢。”余姚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董朝晖介绍。为了建设一支“文学舜军”，扩大创作队伍，余姚市委宣传部建立了名家授课制，组织开展“全国著名作家余姚行”活动，邀请著名作家叶延滨等作家、编剧开展文学讲座，开展面对面交流。发动了谢志强、徐渭明、帕提古丽、干亚群等一批本土优秀作家“传帮带”作用，重点关注有创作潜力的文学新人，通过结对指导、定向培养、宣传推介等方式，发掘了余芳华、应倩倩、陈慧等一批80后草根作家。
“作家之间互动多了关系自然就好了，这样老带新的形式也让两代作家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创作环境很和谐。”董朝晖很肯定作家之间的良性互动，“我们还定期组织采风，开展一系列主题实践活动，在梁弄镇专门设立了文学创作基地和省作协采风基地。”
“我们为作家设立了全面的奖励机制，不论是给文学期刊投稿、参加奖项评比还是加入各级作协，我们都给予奖励，目的就是鼓励作家多多发文。”董部长这样公开培养秘笈。

余姚作协主办“沿着运河去看海”文学采风活动
余姚作家群在核心文学期刊发文成果斐然，2018年以来已经有12位作家获得奖励，在全国核心文学期刊上发表小说10篇、散文32篇、诗歌七组91首，文学评论8篇。不仅国家级别的奖项，余姚本地还设立了“杜鹃花奖”，鼓励新人创作，为新人创作提供宽松的条件，对列入市文艺精品项目的文学作品给予2—15万元的扶持资金。目前，余姚作家里共有中国作协会员5名，省作协会员15名，宁波作协会员35名。作家帕提古丽的两部长篇作品《柯卡之恋》和《百年血脉》已翻译成法语和英语在欧洲发行。

奖励丰厚也要有人才行，不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余姚如何发掘出这么多有潜力的文学新人？
“余姚一直以来文学氛围比较好，以前就有像蔡康、赵柏田这样的作家，现在我们更专注于寻找扎根在老百姓中的，有余姚市井味的作家。”余姚市各乡镇有自己编印的本土刊物，比如纯文学内刊《姚江》、梁弄诗社，董部长补充道，“梁弄诗社会员都是农民，农民自己写诗、写小说，氛围非常好。”
精神富有反哺物质富有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物质上的富足推动人民群众自发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富裕，在浙江，“村BA”、农民书画展、打工诗人作品研讨会等活动时时上演。名气打出了，创好文旅品牌，精神富有也能够反哺物质富有，让民间高手们钱袋子鼓起来。回浦中学篮球队夺冠后，一些嗅觉灵敏的球鞋品牌、体育用品公司的代表迅速找到回浦中学，要给篮球队更多的资助。

嘉兴秀洲区油车港镇是浙江省非遗农民画实验小镇，也是中国现代民间绘画画乡和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自1983年油车港镇农民缪惠新创作出第一幅农民画作品《乡情》开始，油车港镇始终将培育农民画人才当成重要事业，40年过去，现在农民画已经成为油车港镇的金字招牌。
“我们现在有近百名画家，基本都是本地生活的农民，有老大爷、老太太，也有很多80后。许多老人可能字也不认识，但对于画画很有感觉，他们用画笔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寄托和写实。”油车港镇镇长沈甜介绍，油车港镇定期在村文化礼堂、镇党群服务中心开设农民画体验课程，邀请本土农民画画家授课，收获了群众的积极回应。“很多老人都主动来学习，自己深入研究，还自发组成团体，我们也备受鼓舞。”镇上农民放下锄头、拿起画笔，画的多是千家万户的日常起居和当地的风俗礼仪、时代变迁等。
油车港已经组建起“十姐妹”“六大爷”等一批团队，还有农民画创作基地7个、农民画后备人才基地26个、农民画个人画室8个。油车港镇还将农民画作为特色课程加入了中小学生课程体系培养里，“希望新一代能更好传承这项艺术，也是为农民画之后长期发展提供肥沃土壤。”沈甜说。
目前，油车港镇在努力打造农民画品牌特色。在全国范围内举办了各类画展、交流会百余场，2021年举办了第一届中国农民画小镇绘画作品邀请展。“农民画的发展要‘走出油车港，走出嘉兴，甚至走出中国’，我们积极举办各类农民画文化活动，3月刚启动了第二届中国农民画小镇绘画作品邀请展，下半年还会举办秀洲区农民画40周年发展成果展。”沈镇长向我们透露。
通过举办种种专题性活动，油车港农民画打响了品牌影响力。在国际上，已有150多幅农民画作品选送国外进行展出，以缪惠新为代表的好几位农民画画家都在荷兰、日本等地举办过个人展览。

农民画《丰收》 作者为油车港农民丁巧英
文化价值转变为经济价值是目前油车港目前正在探索的方向。农民画可以是建设美丽乡村、乡村振兴的重要抓手，目前围绕农民画，油车港镇做出了一系列尝试，美丽乡村中建起了农民画室、农民画坊，还开发了中小学研学和特色旅游线路。沈甜表示，重要的是如何将文化转化为落地的经济效益，“我们和区里的农民画公司一起合作探索农民画衍生品、文创品的创新推出，现在已经研发出了丝巾、雨伞、笔记本等很贴合我们生活的文创品。”

金华婺绣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吴方希蔓在她的婺绣展示馆向记者坦言，她作为新生代婺绣传承人的压力和责任也在于如何做好商业运作。

金华婺绣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吴方希蔓
“男盘龙，女绣花”，婺绣工艺因婺剧而兴，多用于婺剧戏服的制作。为实现光彩夺目的舞台效果，婺绣在纹饰龙凤时采用了真金白银制成的金银线。时过境迁，这份根植于婺文化土壤的女红情结沉睡又醒来，在新时代怎么绽放出别样光彩呢？吴方希蔓大学就读工商管理专业，毕业后就顺理成章地接了班，专门师承省级非遗项目婺剧戏服制作技艺的徐裕国老师。

母女俩利用年休假时间辗转各地，参观了中国各大名绣博物馆，于参照对比中，渐渐梳理出以盘金绣和盘银绣为核心技法的婺绣文化体系，并开始了婺绣艺术应用于旗袍、文创、研学等三大载体中的创新实践。
目前，希蔓成立了婺绣文化公司，主推高端定制中装，在希蔓一双巧手中，改良精进的婺绣在浸润了国潮风的旗袍上尽显锦绣之美，市场接受度很高，客户遍及全国各地，有新娘装，还有日常裙服，美轮美奂。
赚钱和普及推广相促进。一场场承载着婺绣艺术的旗袍秀成为13年来金华街头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新时代女性穿着不同年代的服饰，成为婺绣艺术的活态代言。公司还开发了博物馆系列文博文创刺绣产品以及卡通形象包、胸针、布艺手作等，出售成品与材料包，以城市代理模式，将婺绣文化延伸到了很多城市的街头巷尾。
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这名1990年出生的年轻人思想很成熟：“婺绣技艺已被评为金华市老字号，目前我们在非遗古镇雅畈设有婺绣非遗工坊，3年多来培训了3000余人，也帮助乡镇、社区的闲散女性在家门口灵活就业。我希望在条件成熟的时候建一个婺绣乡村博物馆，让更多的人了解婺绣、传承非遗。”
精神富有反哺物质富有。相信在有关部门支持下，希蔓的这个梦想能够很快得到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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